过时雨
-吴邪视角
我不知道黑瞎子是什么时候知道小哥已经死了的。
那次小哥去摸的斗传言是汪藏海给后生留的一手，邪门得很，道上也没几个人敢碰，去几个挂几个，尸都找不着。但是对于我来说，张起灵，就凭这三个字背后的势力，就足够去掀翻世界的终极。所以不安归不安，我从未想过他会有一天栽在那里。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我第一时间给黑瞎子打电话。过去几年的脱胎换骨让我以为没什么东西能乱我阵脚，但其实当时我手机都快握不住。
四五通电话打不进，我几乎要破口大骂去问候那个请稍后再拨的女人她祖宗。几个小时后我才记得还能给他发短信，我尽量平静而简洁地点打字发过去，说小哥在老汪那没了。
那条信息到现在他还没回我。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黑瞎子在漠北下斗，那斗也凶，差点废了他一条腿。他命大，靠最后三发子弹硬是扛了过去，出来的时候墨镜都只剩半个框。
我想他那手机肯定也落在地底，倒难怪他没反应。
黑瞎子应该出来了一阵子才听到有关小哥的风声，几个星期后打电话过来说吴邪啊你要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世界还那么美好坚强一点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好徒弟！……对了我听说你那边有个xx洗脚城，服务好得不得了，你去颠龙倒凤一晚保管这辈子极乐无忧！
他在那头一边笑得震耳欲聋一边等我挂线。我知道他的性子，心平气和地嗯了声，倒是他没再神侃下去，说有事明儿聊，然后直接挂断。
黑瞎子这人太难懂，要是能把他的心扒出来，我敢肯定他心路历程堪比整个长沙底下错综复杂的下水道。我见过他摘下墨镜笑着的样子，那双眼睛是死的，像口无波的古井，里头的水深深深几许，这时候他的笑便显得很虚伪，反倒像是在嘲讽。
我一直以为那笑不会嘲讽到自己身上，按最不理想的情况来算我也能看懂他三分。直到那天我去他家，他在厨房忙活他的双人份青椒炒饭，还拔高了声问我放不放辣子。
我没应他，因为我看到一沓掉满灰尘的汽车杂志下面，压着他那部旧手机。我甚至偷偷把手机拿出来，开机，按进短信栏，当初我给他发的那条信息就在列表的顶部，耀武扬威地等着我。我叹口气，又偷偷把手机放回去，顺手抹了把尘在杂志上，遮掉刚刚蹭上的指印。
这时候我才知道黑瞎子没那么简单，他和小哥之间也没那么简单。
所以今天黑瞎子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我在做饭呢等会给人送过去，你也来一份吗的时候，我有种熟悉的不安感。他那边雨声太大，噼里啪啦打在切菜声里，倒像他在切割着一片雨水。
我说，你丫放屁吧，雨下得那么大还送什么饭。
他说，男人就该风雨无阻嘛，吴邪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
你别废话，送给谁。
他嘿嘿一笑，简单说句你猜就挂了电话。
我看一眼时间，屏幕上的年月日瞬间让我全身的血都凉掉。我太熟悉了，因为一年前的今天，我焦躁得要命，拼命给黑瞎子打了四五通电话，几个小时后才给他发的短信。
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事，也不敢让他这么一个人去发疯。想了想，决定给他那边我的一个眼线打电话，叫他去盯一下黑瞎子，要真发生什么事也能有个照应。
我说，看着他，半个小时以后把情况给我讲讲。
那边应着，知道了，小三爷。
那声小三爷让我有点恍惚，好像时间倒流回去，我又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吴邪。在等电话的时候我点了支烟，允许自己放松下来，随便想想些有的没的。
我刚决定要弄清楚三叔身上发生的事时，可能做梦都想不到一声小三爷后面能背负这么多东西。以前觉得有所承担的人很酷，可当自己真的融进这样的群体里，才知道有多累。以前我甚至想过，娘的我不管了，爱谁干谁干去，我他妈就是个普通人你们还想怎么样！结果在惨重的损失后，我才学会硬起心肠地接受事实，才敢有资本地去恨那些规则，并想改变它们。
祖宗下的那个局让我失去的东西太多，无论是人还是情感。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咬牙切齿地拉扯自己去撑起一片天，那片他们曾为我撑着的天。如今想想，黑瞎子他们背的担子，要比我重多少。可当初他们还得挤出时间来瞒我，把我阻隔在那层天真的屏障下。
等我无知无觉摸到第四根烟的时候，那边打来电话说，黑爷在一个废弃的河滩上一个人吃饭呢。因为他旁边没什么遮蔽物，怕被发现，我就在远一点的石堆后面看他。
我问，在下雨吗？
雨很大，黑爷没带伞，感觉像在就着雨水吃饭。
我心下一惊，说你一定得看住他。
虽然我知道瞎子是那种越挫越勇的橡皮糖般的人物，心理素质强大得恐怖，但这次是例外，因为事关张起灵。
话筒里都是磅礴的雨声：……黑爷全身没一块是干的，像洗了个澡似的……现在他站起来，看着河面，也不动。等等，黑爷他肩膀有点抖，怎么感觉是在哭？不过这时候雨水和泪水一起流下来，哭了也没人知道。
他有没有哭关你屁事，你他娘说话怎么文绉绉的。
另一头好像还来了劲，继续说：……雨水从头到脚地倒下去，他脚下一片汪洋，但他只是向眼前一片水雾伸出手，做出一个虚抱的动作，狼狈又温柔，像丢枪卸甲地，想要去拥抱谁。
我一愣。
